虎妞虎劲上来了。她胳肢窝里夹了条草蓆,肩膀上搭条被子,从村西骂到村东,:王八羔子亏心贼,俺那年种草莓,你他奶奶的去偷老娘的。今年,俺又种了,草莓也红了。有的人又该馋了。老娘我告诉你,有胆再去偷个试试!这几百分贝的高音吓得小星星直往云彩后面躲。 在草莓地头,她坐在被子上,极力地睁大眼睛,急切地想在昏暗的地平线上寻到一个身影。 五年前,虎妞当了小狼的新媳妇儿。听人说,小夫妻夜过好了才能过好日子。可小狼在这事上没有一点儿狼性,像一只懒猫,总是呜呜叽叽地不上工,逼得无奈时,还没进入状态,便中途退却,还气喘吁吁的样子,说自己身体好像不舒服,这可惹怒了虎妞:别耍孬。咱明天到县医院看看,到底是你身子的事,还是你心里钻了个什么妖精?第二天在医院里,她拿一把单子,陪小狼过了十几个检验关口。之后,小狼说很累,自己要坐在门诊大厅里休息一会儿,虎妞就去找了主治医生。医生问了她与患者的关系,告诉她一个晴天霹雳的结果:前列腺癌!有钱了还能延长一段生命;没钱,紧七慢八。她踉踉跄跄跑到厕所里,捂着嘴痛哭一场,想了想,把眼泪一抺,走到小狼面前,笑道:你那儿是欠点儿功夫,得吃药。 到哪儿弄钱给小狼治病?这刚组建的小家,没有任何积蓄,小狼又是个孤儿,自己娘家也是捉襟见肘的。那天,听收音机说,种草莓每亩能收入七、八千块。赌上了!虎妞买了二亩地的草莓种苗种上,她的身心每天都拴在这地里,因为她知道,这是丈夫的命。草莓结得疙瘩摞疙瘩,梅雨一场,草莓哗啦红了,方圆几里就能闻到这香甜的气味,很多人走到这地头就忍不住咽口水。虎妞怕人生了歹心,那夜,她背着被子独自来看草莓,就在她似睡非睡的时候,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反抗,但最终无济于事;她在那人脸上挖了一把,好让派出所破案,那家伙却用什么蒙着脸。 之后,她哭了一夜。 之后,她回到家,只说夜里被子发潮,睡不着觉,以后不再看了,现在人都学好了,估计也没人半夜三更去摘一把草莓。 接着,还没来得及釆摘,发了一场水,草莓坏完了,紧接着,小狼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她恨这该死的老天爷,恨那个蒙面的王八蛋,她也恨自己的命:要是小狼能为她留下一男半女,这个家也好守一些啊。可是,这癌症,嗐!……。 一个月后,她食欲不振,时不时地呕吐几口,她想,看来小狼在那边收拾好了,这是要接她去呢。虎妞到医院去检查,目的是看还有多长时间能与小狼相见。可医生告诉她:你怀孕了。她又喜又恨:自己要当妈妈了,可以在这儿看守着这个曾经温馨的家,能经常到小狼坟前坐一会儿,诉诉心里的苦,问问他,为啥把我丢这么远?她恨死那个蒙面的兔崽子,自己却怀上了他的种。造孽啊,这——这怎么会这么巧?我将来怎样面对孩子? 现在小嘎子上幼儿园了,回来时拿来一张家庭基本情况表,一瞅“父母”栏,虎妞的心又被蛰痛了:不能再让小狼蒙受不白之冤,可又不能不填啊。于是,她对小嘎子说:现在提这事儿俺伤心,等俺心情平静了,俺去找老师再填。 为了小嘎子上学的费用,她哪里跌倒哪里爬,今年又种了二亩草莓,又到了成熟的季节,她想了想,今夜还是要再去看一次草莓。于是,晚饭后,她边走边骂,一直骂到草莓地头的芦苇处,又大不咧咧地咳了两声。 她极力扩张视野,想把前方所有路口的昏暗看穿。她的脑海里搜寻着几年前那个魁梧的身影:村里几个寡汉条子个个都像壮牛似的。是石磙轧不出来一下屁的他吗?是开拖拉机挣两个骚钱就往小姐店里钻的他吗?是干建筑带班精得像二窝兔的他吗?都像,都不敢肯定。不管他是谁,今晚,他只要上了老娘的套,俺就先照脸扇他三巴掌,问他娘的你是不是男人,俺为你养了有爹没处认的孩子。每次在小狼坟前,俺给他说话时,这个话题俺多想说又不敢说。现在,小嘎子的表,俺咋填报?将来孩子怎么认祖归宗?俺……俺恨不得趴你肩膀上咬你两口。 一直没见人影儿。虎妞给自己鼓劲:坚持住,他会来的。……他可能等到人都睡得都像死狗一样再溜出来。 朦胧间,前面有个身影小心翼翼地向这边走来,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魁梧。她屏住了呼吸。 突然,虎妞觉得身后芦苇梢头发亮——月亮出来了。那影儿停了一下,随后,却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一直消失在村庄的黑暗中。 虎妞看着东升的月亮,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着牙,抖抖的手指着月亮,一跺脚,恶狠狠地低声咒骂:狗日的——月亮! 编辑:乐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