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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解国家公园吗？ 1872年，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意义的国家公园诞生，美国黄石，成为所有国家公园的鼻祖。一百五十年来，国家公园已经遍及地球，与世代的人们共享自然世界的丰富瑰丽。 2021年10月12日，中国人自己的国家公园，来了！在昆明召开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上，中国正式宣布设立三江源、大熊猫、东北虎豹、海南热带雨林、武夷山等第一批国家公园。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4年4月 今天和大家分享这本书《你好！国家公园》，以几大国家公园为主线，汇集了众多作家的精彩篇章，他们以独特的视角和生动的笔触，展现了国家公园的壮丽景色和丰富生态。书中不仅有关于自然景观的记录，大熊猫、东北虎等珍稀动物故事的讲述，国家公园建设中众多生态保护者的艰辛付出和传奇故事，更有关于生命、生态与人文的深刻对话。它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集，更呼吁每个人都成为自然保护的参与者和传承者。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坡鹿 本文选自《你好！国家公园》 作者 李谦 在我接到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任务，于自然保护区内搜集整理东北虎故事时，常在珲春河边游走，其间结识了一个山民老周。老周世居此地，曾为好猎手。如今，老周的主业是种药材，农闲时倒腾山货。老周身高，体壮，暴眼，阔鼻，大嗓门。老周说，在他们屯，他是见世面最多的人。 老周把我让进屋，自己脱鞋爬上朝式大炕，从炕柜里捧出一个外观平实的木盒子，开了锁，打开盒盖，拎出一条银色链子，链子下挂着一颗暗黄色的吊坠。  温带针阔叶混交林（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供图） 吊坠大概五六厘米长，管状，末端尖而微弯，颜色暗黄，泊在老周掌纹粗糙的大手里，像古船里躺了一只老螺。 我凛然，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我的追踪对象——山林之王。 虎牙？我脱口而出，却对自己的眼力并无把握。 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很多中老年男性喜戴兽牙吊坠。兽牙大都来自本人的猎获物。吊坠的拥有者或是希图得到猛兽武力值的加持佑护，或为纪念从前驰骋山林的时光，或单纯是想炫耀、证明什么。 我之前见过的吊坠材质多为野猪的牙，眼前的，显然不是。何况，它是被老周从炕柜里捧出来的，并没有吊在哪个颈下。以野猪牙之廉而易得，似没必要如此珍视。 老周迅速抬头，眼神充满了惊奇与惊喜。 你个城里人，还认得这！他惊叹。
他不知道，为了书写东北虎，我已经在“虎吧”泡了好几年，连贴吧名都叫“东北虎妞”。 我对虎这个物种的狂热迷恋持续已久，并宣扬得圈子里尽人皆知，此举有助于我保持创作的动力与活力。在对虎的体貌气质、传闻掌故、基因流向……稍有所知后，我甚至敢于在外行面前以小半个虎专家自居，敢于在有关虎的任何话题上夸夸其谈，像得到了它的代言人授权似的。可是，这就能证明我和它有关系很密切吗？我至今也只是在红外相机下、幸运市民们的镜头里一次次遥拜它们罢了，和世上绝大多数人并无二致。在面对他人热切地追问“你写了那么多老虎，一共见过几次野生东北虎”时，总难免尴尬和下意识地掩饰。 掩饰是为了不被人发觉，我的所知其实比他们强不到哪儿去。这样就可以避免我文字作品的生活质感被打折和质疑，我以为。
东北虎（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供图） 我和野生东北虎最近距离的接触，是在珲春市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展览厅里，如果那也能算接触的话。 我搂着一大一小两只野生东北虎标本合影，深情得近乎贪婪地撸着标本的被毛，有细微的战栗感从指尖传递到心尖。我调动自己的所知，在脑海里拼凑整合出一帧帧清晰的画面：大虎披一身独一无二的王服，拖着带有等比例环状黑纹的粗尾，穿行在林海雪原，身后跟着它亦步亦趋的幼崽；阳光下，大虎小虎一遍遍舔舐着各自的被毛，反复清洁身体；大虎发现敌情，它抬起硕大的虎头，瞪大黄澄澄的虎眼，张开血盆虎口，从虎喉深处爆发出狂风暴雨般的虎啸…… 可惜，因为失去了气血的滋养，标本的被毛失去了生命赋予它的润泽明亮，枯涩暗淡得让人怀疑它是廉价的仿真货。它的凸鱼眼当然不是真的，它的薄片大红舌头更假，连依偎在它腹下的那只可爱幼虎也跟它并无关系——幼虎是一场跨国盗猎犯罪行为的罪证，被解救时已然失去了生命体征。把它和大虎组合在一起，只为了更具观赏性和视觉冲击力。作为孤独的王者，能够以这种形式长久相伴，也许还体现出设计者的慈悲。
东北豹（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供图） 此刻，老周的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虎牙，确切地说，是一颗雄性东北虎的犬齿。根据虎牙出现的时空以及老周的身份，它属于一只野生东北虎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老周跟我说过，他的父亲、祖父，都是远近闻名的狩猎高手，父亲更是创下过率团队猎杀三只东北虎的赫赫战绩。在长白山地区某制药厂年收购东北虎最高达三四十只的年代，他老人家身披“打虎英雄”的光环，笑傲长白诸峰。所以，老周拥有的是一枚野生虎的牙才更合理。这个逻辑，叫渊源有自、传承有序，就像在西安地下发现古墓，在邙山挖到骆驼俑一样自然。 果然，老周说，这是在他家后山猎获的，一只个头奇大的雄虎的牙。 那时候，我们这里是有老虎的，他强调说。 我能摸摸它吗？我轻声问。 他应声把虎牙递到我手里。 一股凉意沉沉袭来，我悚然而惊。把它托至眼前细看，牙体呈现出玉质的温润，一条银质的雕龙盘旋两圈，包裹住棕色的牙根——不知道有多少动物的魂魄吊在这上面。 我小心地托着这枚虎牙，根据自己东鳞西爪获取的知识点拼凑出的所谓经验，推断与其配套的身架、被毛、趾爪、尾巴……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雪景（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供图） 它被狩猎者从牙床掠下前，经过了怎样艰苦卓绝的雄斗？它倒下时的最后一声怒吼，包含了多少委屈和不甘？它落生这欧亚大陆东缘的高寒地带，带着大自然赋予它的顶级掠食者的使命，漂泊，战斗，寻觅，守护。每一只大爪子的一生，都是战斗的一生。为了生存，它和兄弟姐妹斗，和猛禽猛兽斗，和母亲或者其他拥有家域“领土”的同类斗……胜了，笑傲群峰之巅；败了，安然委于泥尘。各凭武力，顺应天道。它斗不过的只有人，这个在它的基因里打下深深烙印的物种。它的族类雄踞地球两三百万年生生不息，却在工业文明进入地球之后的两三百年内濒临灭绝。它不愿触犯人这个脱离了食物链的强大物种，在沉默中一再出让自己的家域，向山的深处迁徙，再深，更深，直到所有的深邃都变为明亮，所有的安静都噬于喧嚣，它只能忍受不属于大自然的各种干扰，屈居于后山，与人为邻，千般谨慎，最终还是不得不献出自己的犬齿，以它王者的神力和神性加持其上，佑护仇人。 这颗虎牙成为吊坠时，在虎的原乡，已经很难在野外发现虎踪了。华南虎野外灭绝成为我们不敢、不愿、不忍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这是后山上最后一只老虎。它死了，就再也没有了，现在咱这儿的老虎越来越多，可我们屯的后山，还没回来，老周喃喃地说。 后山，后山，我握紧虎牙吊坠，在心里反复吟哦这两个字，一件前事突然跳了出来。 一年前，我跟着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珲春局动保协会的会长去养牛大户家走访，了解野生动物伤害赔偿案例并探讨黄牛圈养模式的利弊，交流结束之际，那个一脸纯朴的中年户主突然肃了脸，压低声音说，后山，住着一只大爪子。 他回过头瞄了瞄后窗，就急忙回过头来，那样子，像怕被谁看见似的。 填满后窗的，是一座大山。正当春夏之交，满窗翠色横流，生机勃勃。 大爪子？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东北虎的这个称谓：大爪子。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风景 长白山文化空灵神秘，博大雄浑，自然文化遗产丰厚到很多村屯都拥有独特民俗，甚至供奉的山神爷原型也迥然有别。有的供奉挖参人孙良；有的供奉老虎；有的供奉大树；更大格局的，供奉大山。共性的规则禁忌则更多。比如，人进了山，嘴巴就得有个“把门儿的”，因为说啥有啥。你念叨“蛇”，蛇很快就会来你脚下报到；你说“可别麻搭山（迷路）啊”，真的不久就会麻搭山了……给老虎起各种外号，也来源于此。比如我知道的老虎的别名就有：大家伙、大爪子、山神爷、猪倌儿等。 敢情在自个儿家里也得遵守山规，也要以“大爪子”称呼王者。 大爪子，这是老虎的别名里最俚俗也最贴切的吧。众所周知，虎的四肢壮硕，虎亚种里体形最大的东北虎尤甚，幼崽的形体比猫大不了多少，面、鼻渐长，腿脚即初具气象，入手时满满一握，粗大得与身体其他部位不成比例。 我在判断老虎亚种时，经验之一就是看腿爪。东北虎，是名副其实的大爪子。 怕我不信似的，女主人小声补充说，大爪子在咱后山待的时候多些，也走，在周边转转。走了，回来了，屯里人都知道。 是怎么知道的呢？你们听到虎啸了呀？我问，声音不由自主也压得低低的。 两口子一起摇头说，叫不叫的都一样，反正就是知道。比如这几天，它就在呢。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天桥岭（陈华鑫/摄） 后山常住一只大爪子，村里人就躲着、敬着后山了，养牛的不去，放马的不去，疯疯张张的狗更不去。后山树上的果，水里的鱼，林下的菜，地上的花，也就由着性子自开自谢，自生自灭。偶有一夜，山风把虎啸熊吼送入村人的耳朵，隐隐约约的，开窗细听，又没了。第二天早起，人们在街上溜达，在小卖店扯闲篇儿时，就说，昨个儿老虎和狗熊又打架了。再争辩一番谁输谁赢，争到脸红脖子粗还兴许带上点儿赌物。这赌约自然没结果，结果对他们当然也不重要。长白山钟灵毓秀，每一条河汊儿，每一道沟坎儿，都储藏着满满的故事，能被人类用眼睛和耳朵记录下来的，又能有多少呢？何况，他们和虎、豹、熊、马鹿、狍子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交集，也只限于虎豹之声相闻罢了，你别来惹我，我也不去招你，老死不相往来，各自过好这一生。 有老猎手看到过后山这只大爪子的足迹，或于便于雄视的岗梁，或于覆盖积雪的冰河，都叹息着说，这大爪子，真不愧叫大爪子啊。 有大爪子驻守，山就更具神性和灵性，人对山就更多一份敬慕畏惧。人们采山菜、抬人参、打松塔，都不敢耍单帮儿，人多胆气才壮。可有时走着走着，会突然浑身寒毛直竖，上下牙忍不住咯咯打架，老林子里的风声唰啦……唰啦……卷来寒气，这是大爪子就在附近，恼火被人扰了清净，用尾巴横扫灌木长草，发声驱赶人呢，这时候得赶紧跑路，有多快跑多快，因为“在你看到老虎一眼的时候，它已经看了你一千眼”。而有时候，人的身上刚抖几抖，心就不慌不躁了，那是大爪子心情不错，愿意倒避着人，藏躲起来，让自己的气息还没有形成慑人的场就随风散了。 一切全凭它们高兴，因为它们是大爪子。 被大爪子的气息封印住的地方，狗不咬狂，牛马家畜安安静静。夜里小孩子哭闹，大人吓唬一句：大爪子来了！小孩子的哭声立马憋了回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总之，后山常住一只“大爪子”，这里的林木更幽深了，这里的天籁更空灵了。如果有城里客人来屯里，村民们用神秘邈远的语气，小声说：在咱们后山呀，住着一只大爪子……城里的客人没准会笑起来，说一句，你们长白山的人，还挺会讲故事。 没人看见那只大爪子，它活在每一个村民的心里。 我肃然而起，透过后窗遥望后山，汹涌肆虐的绿潮水一样扑过来，扑过来，浓稠得如凝固了一般，除去大地与天空的边界鲜明得整整齐齐，山与山的边界就很难分割，只能凭感觉描画出后山的轮廓。哪一蓬绿的下面，藏着那只大爪子呢？ ………… 本书以文学的方式彰显国家公园的人文景观和自然风貌，作家们以诚挚的笔触、鲜活的语言记录了我国三江源国家公园、大熊猫国家公园、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武夷山国家公园、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发生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传奇故事，讲述了众多生态保护者的艰辛付出，呈现当今国家生态保护成果，是一部以文学的方式讲好中国生态环境保护故事的作品集。 |
